2012年3月21日 星期三

新媒體與公民運動的合進──專訪《陽光時務》副主編柴子文

去年創刊的《陽光時務》將「烏坎人」評選為年度人物。




編按/宋小海:


今年3月3日,中國陸豐市烏坎村村委員會代表選舉投票,引起國際媒體重視。這場選舉之所以引起重視,緣自去年9月當地村民抗議村委會擅自徵收變賣人民所有土地,民眾其後發動數次上訪、抗爭行動,而在警民對峙衝突中,遭當局逮捕的村民薛錦波卻莫名死於警局拘押所,更掀起民眾憤怒,揚言將舉辦大規模遊行,在12月下旬廣東省政府最終出面,承認了村民的自治組織,抗爭活動才漸告平息。


而在去年8月香港成立的數位雜誌《陽光時務》,雖然成立不久即因觸及政治敏感議題,遭到中國政府封鎖,但後續仍在「烏坎事件」強調公民權利的觀點,多次深入報導揭露事件發展資訊,「烏坎人」接著成為《陽光時務》標誌的年度人物


《陽光時務》與2000年在香港成立的華語獨立言論及紀錄片頻道「陽光衛視」,均隸屬陽光國際集團,各自獨立製作。現任集團董事長陳平自2005年接掌陽光衛視,去年創辦《陽光時務》時,則延攬中國資深媒體人長平擔任主編,柴子文、賈葭擔任副主編。


今年初《陽光時務》副主編柴子文先因龍應台文化基金會邀請來台,首先分享媒體經營過程。關切新聞媒體與公共論辯的《目擊者》電子報,後續透過網路聯繫專訪柴子文,希望在有限的文字中,讓讀者進一步瞭解《陽光時務》如何結合嚴肅的公共議題與新科技載體,在市場化的媒體時代怎樣嘗試另一條蹊徑。






目擊者: 在數位化的時代,許多紙本發行雜誌也另外透過發行網路版本雜誌。做為一份報導=兩岸三地的時政新聞雜誌,《陽光時務》選擇以電子雜誌而非傳統的紙本出版,主要的出發點是什麼呢?您認為讀者是否都已有數位閱讀的條件?

《陽光時務》副主編柴子文:不出紙本,本身就是《陽光時務》新媒體實驗的一部分。新媒體的創新,從互聯網出現就從未間斷。開始的時候,大家熱衷將紙本電子化;接著,網站和博客,創造更多電子原創內容,這些文字不需要再印刷,但卻有更多人看到。在中國大陸,從最初的個人網站,到博客熱,再到微博熱,這個過程全都發生在過去的十年間。


而在iPad引領下,平板電腦(Tablet PC)從天而降,介於手機和電腦之間,互動性更強,圖文影音整合得更好,將最新技術和最酷設計結合,延續蘋果公司一貫的理念,其他IT巨頭紛紛跟進,甚至將手機也平板化。這一技術新興市場,也是媒體行業的新希望,以後紙版少量印刷、主體閱讀電子化,幾乎是肯定的。用不了五年,一個多媒體互動雜誌時代將會逐步顯現。

《陽光時務》就是要做中文世界的第一個吃螃蟹者(編註:比喻有膽量嘗試者),要做好第一本原創全媒體中文時事雜誌。所以,我們是引領讀者,而不是跟在讀者後面。等人手一台iPad的時候才去做,已經落伍了。



目擊者《陽光時務》自去年8月創刊以來,先後大幅報導埃及革命、全球佔領運動、持股艾未未;也在香港掀起佔領中環運動時,直接進入行動現場舉行「流動的論壇:我在佔領現場」分享交流會;更將維權抗爭的「烏坎人」列為年度人物。可否談談令您印象深刻的採訪規劃經驗,而為何《陽光時務》於公民爭取自身權利的事件特別關注?

柴子文:印象比較深的,就是你提到的這幾次。確實,在一個全球化的年代裡,一切都是互相關聯的。埃及革命,不再僅僅是一個國際新聞,它引發阿拉伯世界多米諾骨牌的民主化浪潮,也讓中國深感緊張,這也是為什麼艾未未被羈押和罰款的最重要原因,它們是關聯的。因此,我們當時派出了四個人的團隊,兩名記者,兩名攝像師,出發去埃及,對革命後的埃及進行深度採訪,探討革命發生的機理和後續影響。在開羅採訪了將近一個月。當時雜誌還在籌備階段,試刊號和創刊號就用上了。


佔領運動就更不用提了,它是一次全新的公民運動實踐,沒有領導者,只有參與者,起點和終點都是網絡社交媒體,它本身是新媒體的一種效應,沒有新媒體,不可能會有佔領運動的發生。《陽光時務》作為新媒體,用不同於傳統媒體的方法跟進,除了文字和視頻同時報道美國華爾街、香港中環、台北101三個佔領現場,深度解析這波全球性的抗議浪潮,《陽光時務》還在香港匯豐銀行總部的佔領現場舉辦「我在佔領現場」論壇,請香港和台灣的學者、NGO人士和媒體人,與佔領中環的年輕人對談。這是在重新定義邊界的新媒體,也拓寬了公民運動的範疇。



《陽光時務》的影音報導也透過Youtube等不同平台傳播。




烏坎的系列報道,是《陽光時務》做的第一個「全球獨家」,報道引起的全球關注,也協助這個村莊從抗爭、博弈,最終走向民主選舉,讓這一起透明、公開。當時決定派記者去烏坎村的時候,是一個基於直覺和經驗的新聞判斷,事後看卡點是及時的。

11月21日當天的遊行,媒體報道了,奇怪的是連廣東官方的南方網也報道了,外界解讀都說這是一場和平遊行。但這是很蹊蹺的一件事,和平遊行背後一定有很大的衝突和張力,你想,這是一個怎樣的村莊啊,可以讓官網公開報道「和平遊行」?一定是蓋子捂不住了,不得不做些輿論鋪墊。

記者去的當晚反饋回來的信息,證實了我們的判斷:這是一次已經沸騰了兩個月、拼了命要討回土地的村莊抗議,而且之前已經發生過激烈衝突。烏坎很特別的地方,除了宗族性、組織性、紀律性很強之外,還有就是他們懂得運用新媒體手段動員、傳播和求援。從一開始,他們就拍攝記錄短片放上網,村裡和在外地打工的年輕人,也是靠QQ互通消息、互相打氣,他們更加懂得如何透過微博即時發布最新的村莊動態,在特警圍村時期,村內出現缺糧危機,也用網絡向外求助。某種意義上,也可以說,烏坎起事,是一場基於新媒體的公民抗議,並且是最終取得成功的好例子。

《陽光時務》的創刊宗旨之一,是強調「新公民,新媒體」,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,沒有新公民,就沒有新媒體;新媒體,成就新的公民運動。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那麼關注公民維權的原因。烏坎目前還是特例,但也有很大可能由此推進中國下一輪的政治和社會改革。中國太需要這種自下而上推動改革的民間壓力。



目擊者近年中國市場化媒體興起,擴增許多言論發表空間,《陽光時務》宗旨口號強調「多說一點」,這與您過去在《南方周末》、《亞洲週刊》等工作經驗有什麼不一樣?除了公民運動的探討,你認為《陽光時務》「多說」了些什麼?

柴子文:《亞洲週刊》和《南方周末》的新聞工作閱歷,帶給我深沉的情懷和華人的視野。《陽光時務》則是一個可以大膽試驗的新媒體空間。

《陽光時務》「多說一點」什麼?首先,這是一份年輕人為主力的新媒體,多說一點,也更多說出了年輕一代的聲音。兩岸三地的網絡圓桌,是每期都有的欄目,這種對話打破地域和領域,讓三地八零後、九零後透過網絡對談他們的社會運動、公民教育VS國民教育、新青年新公益、同志權益保護、青年參政等等。這個欄目也有爭議,很多傳統媒體的人覺得不夠深刻,但新媒體首先是年輕人的新可能,公民社會,年輕人無法缺席。他們的想法、關懷和行動,在網絡時代尤其重要。只要題材重要,我們不介意在形式上做得輕盈一點。





文藝活動也是公民社會重要的元素,以上影音為《陽光時務》針對中國搖滾樂團「萬能青年旅店」訪談;該樂團本月即再度來台開唱。




其次,這是一份多一點自由創新精神的媒體,我們提出「讓政治軟下去,讓文藝硬起來」,是試圖打破政治的枯燥或殘酷,用公民意識和幽默精神消解現實和觀念層面的中世紀政治;同時主張,文藝所蘊含的自由、獨立和反抗精神,有直指人心的撼攝力,也是公民社會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。我們的名牌欄目「愛上噪音」推薦了很多兩岸三地有抗爭意識的獨立音樂。不論形式還是內容,比現有的雜誌、電視、電台等媒體,都多說了一點。

第三,多說了一點文字不能表達的圖表觀點。一張有觀點和知識含量的信息圖表(infographics),在社交網絡時代,有效傳播率和影響力,要遠甚於一篇平庸的文字報道、一段花哨的視頻採訪。新媒體時代也是一個讀圖時代。《陽光時務》製作的《香港人為什麼不高興》、《內地人為什麼不高興》、《陸生在台安全指南》、《一百元人民幣的世界之旅》、《給溫家寶打分》等圖表,網絡傳播率都特別高。



  


目擊者陽光時務從去年8月發行,到10月即被禁止中國政府要求自網路平台下架,總編輯長平等人的微博也被封鎖。除了發佈通路受阻外,《陽光時務》記者或受訪者在採訪報導有無遇上其他的困擾麻煩?有什麼應對之道?

柴子文:我們常常用來鞭策自己的一句話是,面對網絡封鎖,我們要做真正的「變形金剛」。事實上,反信息封鎖也是新媒體的任務之一。


目擊者《陽光時務》目前是香港的媒體公司,編採團隊成員則跨越兩岸三地。可否大致簡介編採成員的背景來歷?而對於牽動兩岸三地政治文化敏感神經的各項事件,編輯室內部又如何整體討論及編採方向?兩岸三地的讀者意見期待又有何異同?

柴子文:我們團隊一個特點是年輕,另一個特點是遍地開花,不止兩岸三地,在東南亞和海外,都有特派或特約記者。我們的工作模式有別於傳統媒體,大部分討論是透過網絡平台,skype和郵件組,採編的工序,大部分也是通過google documents這樣的在線編輯工具完成。


三地讀者的共同點,是都想知道對方的真相,但在關注點上彼此互補、交叉,我們盡量要用三地讀者都能接受、都感興趣的方法,策劃選題,採寫報道,找出盲點。



《陽光時務》針對今年台灣總統大選報導的雜誌封面設計。(本文以上影音圖像由《陽光時務》授權轉載)


目擊者在《陽光時務》的閱讀經驗中,透過iPad等閱讀器可以看到許多有趣的互動設計,除了資訊圖表或結合影音介紹事件脈絡,封面設計亦展現政治嘲諷趣味,這些豐富的元素特色是透過什麼討論機制被設計出來的?

柴子文:編輯部和視覺部在選題策劃階段就開始合作,尤其是封面設計的討論。討論的一個基本原則,就是要做從來沒做過的東西,也學習國外做得好的新媒體。


目擊者《陽光時務》開銷及營收狀況如何?《陽光時務》從今年開始收費,目前定價不到新台幣30元,現在讀者的接受狀況如何?你們評估約有多少讀者,才能維持這份刊物的長期運作?

柴子文:傳統媒體的思路,發行量決定影響力,影響力決定廣告量。事實上,新媒體的運作成本相對低廉,它的影響力直接取決於內容和創意的好壞。長期運作的條件,是有多少影響力。有了影響力,資金就會來。facebook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?



目擊者:到目前為止,《陽光時務》的編採政策是否有再調整的打算,亦域近期還會有哪些報導嘗試?時政新聞對於公共事務及政府施政有所監督作用,對於兩岸三地的新聞媒體環境,您認為各有哪些挑戰需要面對?

柴子文:我們只有不斷挑戰自己,不斷推陳出新,才對得起新媒體的定位。三地的媒體環境都不理想;當然,港台和大陸是質的區別,港和台是量的差異,但同時面對中國政經龐大的影響力。面對大權力和大資本,媒體要維持獨立性,很不容易,需要彼此取長補短,互相關注。任何一家媒體獨立性的淪陷,對全體華人,都是損失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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